许多年前,也许是许多世纪前,我在陶盆里养了两条鱼。在此之前,陶盆里下着绵长的雨,一只蟾蜍在里面参禅,显得很孤寂。若干年后,雨下累了,月亮从桂枝上醒来,蟾蜍还困在禅意里。他俩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别的一个化身。

陶盆之外是原始的漆黑。烛龙蜷在漆黑之中想心思,有一天,我打开他的心思,点亮烛火,开端寂静地书写。我写到一些时代和场景,陶盆哭了,而那时,我的字句里还没有它。写到后来,雨水也哭了,而那时,它正想去陶盆绵长地飘落。

那一年春天,池塘边生出青草。母亲说,鱼该上岸了,它本来便是鹿。我让自己躺在梨花和雨飘过的窗下,掉以轻心地构思字句。我想到,在原始的漆黑中,陶盆是仅有的光亮。时代在陶盆里不断进化,终究演变成大大小小的裂纹。

这时,邻家的女孩汲水归来,唱起一支悠长而陈腐的民歌,悠长得不知所终,陈腐到诗经出现之前。我构思的现象开端分崩离析,终究只剩下两粒羞涩的字。雨水下累那天,我将它们埋进陶盆,好像把秘密埋进心里。我知道,从此那两粒字将被我重复书写和记忆。

后来桂花开了,秋香飘过窗前,母亲说鹿该下水了,它本来便是鱼。月光下,鹿还在岸边吃草,两粒羞涩的字已化作游鱼,首尾相依,你追我赶,将万物搅成巨大的漩涡。漆黑坍塌了,烛龙收起心思,将我关在时代和场景的中心。

一天午后女孩停在窗前告诉我,很久以前,烛龙来到梦里替她照亮,她看见我在烛龙紧锁的心房喂鱼,大大小小的裂纹蛛网似的从四周缓慢地向我爬来。她还说,陶盆哭的时分,她看见雨水哭了,雨水哭的时分,她醒了。

这是一个美好而哀痛的午后。我对她说,你在我的梦里梦见我的时分,我正在构思和书写。烛龙,游鱼,裂纹,以及你和你的梦,仅是我绵长书写中的一些温暖字句。这些字句有的现已完结,有的没有写到,终究都会与我精心构思的现象一样,除了在某些哀痛的时间对我有所安慰外,将变得毫无意义。我还告诉她,其实陶盆并不存在,雨水也不存在,蟾蜍偶然闪过的禅意,或者月亮久已遗忘的光线之中,包含了我所有的书写。

2010-3-27